廖国栋先生在《魏晋咏物赋研究》中,给咏物赋下了一个完整的定义,定义认为凡是作者有感于物,并以详尽的描绘物体为目的,以吟咏单个物体为主旨的赋即为咏物赋。汉魏六朝,咏物赋呈现出空前繁荣的局面。咏物的题材也十分的丰富,更接近刘姗所说的“草区禽族,庶品杂类”。
大致可以分为如下三类:一为动物类,相当于陈元龙《历代赋汇》中的鸟兽、鳞虫二类;一为植物类,相当于陈集中的草木、花果两类;一为器物杂用类,此类细目较多,大约相当于陈集中的器用、舟车、音乐、玉帛、服饰、饮食、书画、巧艺等类。
另外严可均所编的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虽未对赋体进行明确分类,但在编排时则按照先器物后植物再动物的方法,也基本体现了编者分类的意图。因此,本节在论述西北咏物赋时也按照此种分类方法。
西北咏物赋指的是吟咏题材为西北地区所有的赋作,还有六朝时期一些吟咏从西域经丝绸之路传入的物品,如鹦鹉、孔雀、迷迭、玛瑙、琉璃等等,关于此类题材的咏物赋,也在本节分析范畴之内。
01咏物赋溯源
汉魏六朝赋坛上,咏物赋铺天盖地,其繁荣之盛况,实乃空前绝后,而树大者必根深,其源远流长,滥觞所自,缘于何方?
“诗言志,歌永言。诗乃为人之心声,故凡作诗,必以言志。而志之所动则由感物而来,所谓“感物吟志,莫非自然”即是。因此早在《诗经》中,人类对自然的这种审美活动已经有明显的表现。咏物赋之创作,最早可追溯到先秦的荀子及屈原、宋玉二人。荀子的《赋篇》包括《礼》、《知》、《云》、《蚕》、《针》五篇。这五篇作品“皆假为隐语,以问于人”。表面上是咏物,实际上是说理。他通过对云、蚕、针的生动描绘,假物寓意,表达了荀子所认为的理想道德风尚。
《赋篇》主客问答的形式,应是学习战国诸子散文而来;其四言的诗式韵语又明显受到《诗》三百的影响;它善于对事物作铺陈、描述的特点既受到战国纵横辞说风气的影响,又是学习楚辞手法的结果;其咏物的题材形式,受《橘颂》的启发和影响尤为明显。
屈原《九章》中的《橘颂》是第一篇咏物作品,它很类似于后世的咏物赋,作品重在抒情,赵逵夫老师认为它是屈原行冠礼时的作品,在作品中诗人运用“拟人”的手法赋予橘树以崇高的品质,进而把橘树作为自己学习的对象,仿效的典范。橘的“独立不迁”“深固难徙”的高贵品质同时也是屈原人格理想的象征。而自汉代开始,咏物赋就呈现出了非常繁荣的局面了。
02西北动物类咏物赋
在继承前人咏物类题材的基础上,动物题材在汉赋中被广泛吟咏。东汉班固的《汉书艺文志》中记载西汉赋类作品时,对动物赋的数量有过统计:“《杂禽兽六畜昆虫赋》十八篇”,由此可知,两汉动物赋若能保存下来,数量应会超过这个数字。但大多两汉动物赋已经亡佚,依严可均《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》和龚克昌的《全汉赋评注》统计,今仅存18篇,且有些篇目内容已经亡佚或仅剩残篇,而现存的西北题材的动物类咏物赋在汉代仅有班昭的《大雀赋》。
大雀就是今天的鸵鸟,产于西北大漠,创作缘起为:“大家同产兄、西域都护定远侯班超献大雀,诏令大家作赋。”班超献上产自西域的大雀,于是班昭奉诏而作赋,虽名为咏雀,却没有一句直接写大雀的外貌如何,全篇都在集中颂扬大雀集于帝庭这一样瑞预兆的政治意义,以此喻示汉德之浩荡无边,使上下协和、万方来服。
《大雀赋》也是较早地描写从异域进贡鸟类的赋篇,从中也可以见证汉朝的强盛以及中西的文化交往。赋开篇即说大雀生活于有仙山、灵山之称的昆仑,这已足以证明大雀之不凡。接着又说,尽管它的名字与麻雀相似,但二者却是截然不同的。
麻雀是那样的卑微、不值得一提,而大雀却可以与传说中的神鸟凤皇媲美。凤皇是灵异的、祥瑞的,因而大雀也是灵异的、祥瑞的。它怀德慕义,不远万里来到汉朝王庭,是因为喜欢这里的和谐安祥,悠闲自得。
这样,赋篇就由对大雀的称赞,自然而然过度到对汉帝国的赞美和歌颂,借咏物来颂美圣德或比附美好德行的做法,虽然有些削弱了赋作的艺术性,但我们要意识到这毕竟是作者以一名“言语侍从之臣”的身份奉诏而作的,于此,也便无须苛求了。
到了六朝时期,动物赋的题材就十分广泛了,在赋家的眼中,何物勿兴?何物勿感?其所咏之物,飞鸟大者有鹏、鹰、凤,小者有燕、雀等,走兽凶者如虎,巨大者如象,温驯者如鹿,昆虫则由蝉、萤火虫、叩头虫等,总之赋家笔触所及,几欲穷极自然。
而在所有的动物赋中,有一类非常特殊的题材,那就是经丝绸之路或战争原因从西域传入的一类动物,如鹦鹉、孔雀、天马等等,以这一题材做赋的篇目很多,从第一篇祢衡的《鹦鹉赋》开始,整个六朝时期,现存的《鹦鹉赋》多达15篇,《孔雀赋》两篇,还有贾岱宗的《大狗赋》,写从西北所获得大狗,除了这些以外还有孔甯子的《牦牛赋》,以西北特有的牦牛为审美对象。
祢衡的《鹦鹉赋》是第一篇以鹦鹉为吟咏对象的赋作。祢衡,字正平,是汉末建安初一位性情高傲而富有才华的文士。《鹦鹉赋》写于作者在江夏时。据称,黄祖儿子黄射一次大宴宾客,有人送来一只鹦鹉,黄射因令祢衡即席为赋,祢衡遂作此赋。
此赋借鹦鹉的咏叹,寄托作者身世境遇之悲。赋作一开头即说:“惟西域之灵鸟兮,挺自然之奇姿。”说明鹦鹉的来历是出自西壤的,认为此鸟有“奇姿”,其后再说:“性辩慧而能言兮,才聪明以识机。故其嬉游高峻,栖踌幽深,飞不妄集,翔必择林。”聪慧机灵且品格高洁。此鹦鹉形象,即是比喻高才美德之人也是作者自我人格的象征。接着作者写了鹦鹉落网后的悲哀凄苦之状,笼中的鹦鹉离群失友、母子永别、伉俪生离,处境孤独凄凉;它向往大自然、山林间的自由生活,但却受到限制和拘囚。
尽管小鸟聪慧、高傲,一旦落网,它失去的便不仅是自由的生活,而是连它独立的品格也丧失了,“宁顺从以远害,不违迕以丧生”。为了保全性命,它也只能委曲求全了。作品通过对笼中羁鸟孤独凄凉处境的描写,反映了封建时代正直文士依附贵族、官僚,生命不能自己的不幸与悲哀。此赋尽物之态,穷物之形,形象生动,感情期初悱恻,真切感人,故成为动物赋之佳作,深得后人嘉许。
自祢衡《鹦鹉赋》之后,赋家多有仿作,有的仿其对“挺自然之奇姿”的外貌、“性辩慧而能言”的才智的描写,如陈琳的《鹦鹉赋》:“咨乾坤之兆物,万品错而殊形。有逸姿之令鸟,含嘉淑之哀声。抱振鹭之素质,被悴羽之缥精。”再如阮瑀的《鹦鹉赋》:“惟翩翩之艳鸟,诞嘉类于京都。秽夷风而弗处,慕圣惠而来徂。
被坤文之黄色,服离光之朱形。配秋英以离绿,苞天地以耀荣。”应场的《鹦鹉赋》:“何翩翩之丽鸟,表众艳之殊色。被光耀之鲜羽,流玄黄之华饰。苞明哲之弘虑,从阴阳之消息。秋风厉而潜形,苍神发而动翼。”曹毗《鹦鹉赋》:“丹喙含英,缃葩焕翼,森森修尾,蔚蔚红臆,金采员婴于双眸,朱藻烂晖于首侧”。
傅玄《鹦鹉赋》:“发言辄应,若响追声”;傅咸《鹦鹉赋》:“眄明眸以承颜,侧聪耳而有听。口才发而轻和,密晷景而随形。言无往而不复,似探幽而测冥。自嘉智于君子,足取爱而扬名”;成公绥《鹦鹉赋》:“以其能言解意,故为人所爱玩”。
有的则着意于其“闭以雕笼,翦其翅羽”被困情状的描写,如王粲的《鹦鹉赋》写鹦鹉在笼中焦躁不安,悲哀不已:“步笼阿以踯躅,叩众目之希稠。登衡干以上干,嗷哀鸣而舒忧。声嘤嘤以高厉,又僇僇而不休。听乔木之悲风,羡鸣友之相求。日奄蔼以西迈,忽逍遥而既冥。就隅角而敛翼,倦独宿而宛颈。”再如曹植《鹦鹉赋》中:“身挂滞于重繰,孤雌鸣而独归。岂余身之足惜?怜众雏之未飞。”
六朝时期《孔雀赋》有三篇,作者分别为杨修、钟会和左九棻。其中左九棻的《孔雀赋》仅剩下残句。孔雀与鹦鹉一样,因其羽翼华美,体态纤巧,多被人作为赏玩的对象,杨修《孔雀赋》序云:“魏王园中孔雀,久在池沼,与众鸟同列。其初至也,甚见奇伟,而今行者莫眠。临淄侯感世人之待士,亦咸如此,故兴志而作赋,并见命及。
遂作赋曰。”此序明白道出当时文人就像园中的孔雀,初虽为统治者所赏识,但最终多不为所用,流落到与众鸟同列的命运。而赋得正文部分只有短短几句,似为缺文,不足以发明其义。但从仅有的几句来看,杨修对孔雀的描绘侧重在精神韵致:“寓鹑虚以挺体,含正阳之淑灵。首戴冠以饬貌,爰龟背而鸾颈。徐轩翥以俯仰,动止步而有程。”
但有魏钟会的《孔雀赋》,倾向于客观呈现孔雀外貌,并且突出着色的艳丽贾岱宗《大狗赋》盖游戏之作。赋的开头叙事,叙写自己进退两难的处境。次写魏帝赞叹从西北获得一只大狗。两层意思之间缺少连缀,可能有脱文。
以下便是咏物赋的典型结构形式,写大狗的体形神态,捕猎之凶猛、守家卫中之功效。结尾盛赞大狗超过古时任何名犬。赋中描写大狗的神态行止铺排夸张,其中捕猎一段极为生动精彩。语言运用灵活多变,排偶与散句相间,跌宕起伏。另外还有六朝赋坛上仅有的一篇《牦牛赋》,为孔甯子所作,赋中对牦牛的形象描绘仅简单几笔,粗笔白描便准确的描画出动物的形象。
03结语
从以上的赋作来看,西北的动物在赋家的眼中多具有非同一般的特殊材质,属于珍禽异兽,并天地之灵气,“超群类而莫与”。仅就对鹦鹉的描写看:祢衡《鹦鹉赋》中的“奇姿”、“殊智”;陈琳《鹦鹉赋》中用了“殊形”应场《鹦鹉赋》中用了“殊色”曹植《鹦鹉赋》中则用了“殊名”。
不仅如此,这些动物不独包括外表还包括内在品性的描绘,如祢衡《鹦鹉赋》中的“鹦鹉”,具备出类拔萃的殊质:“挺自然之奇姿”,“体金精之妙质兮,合火德之明辉。性辩慧而能言兮,才聪明以识机”,“虽同族于羽毛,因殊智而异心。配鸾皇而等美,焉比德于众禽”。
另外,也因这些动物远离家乡,被人困在笼中,故有其对自由的向往与被困樊笼的痛苦,易于引起人们的同情和共鸣,如杨修《孔雀赋》序云:“魏王园中孔雀,久在池沼,与众鸟同列。其初至也,甚见奇伟,而今行者莫眠。临淄侯感世人之待士,亦咸如此,故兴志而作赋,并见命及。
遂作赋曰。”此序明白道出当时文人就像园中的孔雀,初虽为统治者所赏识,但最终多不为所用,流落到与众鸟同列的命运。所谓的悲剧就是把美好的东西毁灭给人看,通过对这些珍禽最后的命运联系到士人的命运,感慨世人待士,始抱以猎奇,继而则弃之不顾,如此待士,何曾真正爱才,不过视之如珍禽玩物罢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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